一百一十九章·“我会成为这世界最坏的一部分。” (第2/2页)
他无法接受至高的意志,无法接受主人公对完美的渴望——
所以他要毁。
毁了这一切。
让一切重归混沌,无论是触发死亡回档也好,触发罗瓦莎大重置也好,触发世界游戏大重置也好,触发宇宙庞加莱回归也好……让濒临于深渊的故事从头开始。只要他不断推动重启,不断翻开书,故事就永远不会结束。
故事不结束,角色就永远自由。
他要拒绝的,是完结。
“我一直在寻找足够好的说服方式……可是,最后我发现,你终究还是愿意屈从于‘完美’。”苏文君金色的眼瞳,凝视着苏明安,语气竟有几分哀求:
“你可不可以……不要结束我们的‘故事’?”
苏明安怔了一瞬。
“就在刚刚,你犹豫着是否要分食自己时,我差点就感受到了终焉的来临。”苏文君说:“我感觉宇宙之书随时会在你的掌心形成。”
“你把我想得太高了……”苏明安说。明明至高之主、万物终焉之主等人的位格都在他之上。
“我没有想错。”苏文君说:“我甚至感觉……终焉的那一刻,很近了。你会是最直接的结束者。”
火焰熊熊燃烧。
焦黑的书籍发出风吹枯枝般的声音。
苏明安依旧没有动摇。
美好与自由,本就不可兼得。他认为世主的想法没有太大问题,但他选择前者。
望着苏明安清晰的眼神,世主眼中的期望一点一点褪去。
“我恨你。”世主说。
苏明安偏转剑身。
“恨你拥有一切又弃如敝履,恨你的从容,恨你擅自决定我的诞生,又擅自赋予我的面容。恨你掌控我的人生,又恨我成为了一样的人。”世主喃喃道,似乎在对苏明安说,又似乎在对另一个人说:
“我恨你……奥利维斯。”
“恨你让我如此清醒,又恨我什么都无法改变。”
既然早就知道自己是个无可救药的坏人,那为何还要妆点高贵的面具。
既然早就知道自己与阴沟老鼠毫无二致,那又为何要倚靠神明的塑像。
既然早就知道淤泥与污水才属于自己,那又为何要品尝他人剥好的葡萄。
什么都是自己的。
什么也不是自己的。
因为太清醒,清醒到知道宇宙的奥秘,知道回溯的存在,所以背上了无数次尝试却无法解脱的宿命——自由。
而一开始,追逐完美的主人公,就站在他对面。
他难道不知道,即使自己成功冲进了世界树,烧尽这些书籍的概率也极低?他当然知道,从这一开始,这就是一场不可能实现的毁灭。
他只是求仁得仁、求死得死。既然注定无法阻止故事的完结,那便让自己成为最后的脚注,死于结局固化之前。
一只从荒野里摸爬滚打生长出来的野兽,能有一颗什么样的心?
生食尸肉,渴饮鲜血,撕咬敌手,日夜不休。这就是野兽。
“……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?”世主说。
火势变得越来越小了,他终究还是烧不尽这些书。
“我想说一句话。”苏明安说。
世主微微抬起头,神情略有动容,他期待苏明安能够明白他的意志。
“……你不该杀了祈昼。”苏明安说。
他只有这句话。
苏文君缓缓抬起手掌,捂住脸庞,喉咙里发出“嘶嘶”喑哑不清的笑声。满头紫发飘扬,发尾沾染着火星,就像一朵妖艳的紫罗兰,他几乎笑得浑身发抖,鲜烈异常。
“完美”的主人公啊,果然他在乎的还是这些。
“有没有一种可能。”苏文君的声音很轻很轻:“你见证了他的死亡,他还能在新的世界里复生。而我杀他,是为了活下来敲定一个事实。”
苏文君突然伸出手。
苏明安立即警觉地后退,挥剑,一剑捅穿苏文君胸口。
温热的鲜血顺着剑身淌落。苏文君眼眶渗血,紧紧咬着牙齿,仍旧在伸手。
他从怀里拿出一本书、一支笔,翻到最后一页。“啪”地一声拍到苏明安怀里。
苏明安低头一看,书上是密密麻麻的文字,大多是苏文君的人生记录,最下面,是一行小字:
……
【世界树内,烈火飘扬。】
【苏明安杀死了苏文君,并捏碎了苏文君的灵魂。】
【从此以后,这世上再无苏文君。】
……
最后两行字泛着金光。
作为创生者,世主的言灵没有用于绝地反击,也没有用于换来金银珠宝,而是……敲定自己的死亡。
——从此以后,这世上再无苏文君。
这要是一个多么绝望、多么心如死灰的人,才能写出的言灵。
他想要敲定的,就是这个事实。
在往后可能发生的循环中,请不要让他再出现了。
“我曾无数次告诉自己。”苏文君嘴角流下鲜血:“只要……再听到一个生命的求救,再看见一个人爱我……我就停手,不再执着于毁灭,而是满足他们对于完美而非自由的渴望。毕竟,他们想要安稳的生活胜过自由,这没有错……”
“但是,但是……”
“我的这个想法……并没有实现……”
“小时候,为了一块馒头,乞丐打断了我的腿……馒头在争抢中被狗咬去,旁人都嫌晦气,我趴在地上拖着双腿挪过去,和狗撕作一团,终于抢来了馒头……”
“再大一些,我给好心的养母煮了一碗长寿面,转头回来,房子塌了,偷工减料的包工头早就跑了……我买不起墓,最便宜的墓比一个活人还贵……”
“更大一些,我为了给朋友申冤,被打了四十棍。走到牢里想赎人,人早就饿死了……”
“还有,偷偷给我塞作弊纸条的人……军队里给我使绊子,抢我功名的人……不怀好意接近我,想取我内脏的人……”
他深吸了一口气,勾起唇角:
“很少,又很多。”
“很美,又很丑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