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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6 番外 陆兰庭

66 番外 陆兰庭 (第2/2页)

相框里的女孩撑着手跪坐在窗台,脸贴在湿润的玻璃上,像一只仰头嗅闻雨水和松果味道的花栗鼠,额头和鼻尖都印出小小圆斑。
  
  她看着他,起先只是看着他,眼睛远山一样静,湖水一样净,让人多看一眼,都像在忍受莫大的罪孽。
  
  她推开窗,就像从相框里跳出来,平面长出血□□象化在他眼前,填充饱满成立体的,生动的人类,于是房间里面活泼的空气和她轻灵的嗓音也一齐钻出来。
  
  “陆先生,请问,你是陆先生吗?”
  
  他的心脏,像是一条被惊扰了冬眠的蛇,抖开鳞片,苏醒过来,鼓胀跳动。
  
  她按着窗台借力翻下来,落地又轻又稳,一片敏捷的羽毛,整齐的衬衫和不该属于这个季节的背带短裤,及膝的长袜和脚踝带搭扣的皮鞋,看起来像个唱诗班里站最前面的领唱员。
  
  “他们说来了一位长得很好看的工程师,陆先生,一定是你吧?这里的每个人我都认识,你是唯一一个像电影明星的。陆先生,你真好看,你会在我们家工作吗?我让爸爸开最高的薪水给你,好不好?”
  
  她的眼睛锲而不舍地对牢他的眼睛。
  
  “抱歉抱歉,我知道工作很重要,你可以慢慢考虑——但是在那之前,你要不要帮我修一下投影仪?我打不开它了,爸爸又不在。”
  
  这真是个奇怪的问句,一般人请求帮助,会问你能不能,有没有空,愿不愿意,但她问他要不要,就好像在给予他一个帮助她的机会,而不是她在向他索取。
  
  根本没有给他拒绝的余地。
  
  他被她领进走廊尽头的那间监控室,有种被花栗鼠带回贮藏松果的树洞的错觉。
  
  推开门,扑面而来的是陈旧的橡胶味,昏暗与光亮并肩作战,无论外界是春夏秋冬,里面的温度始终保持在一个凉爽的状态。
  
  房间显得畏畏缩缩,但这种逼仄感并非只由狭小的面积带来,几面墙是各个车间及消防重点角落的实时影像,灰蓝色的光影从四面八方流动而来,水一样浸透了整个房间,把人的活动范围压缩到最小,也淌到她的脸上、身上,映亮她的眼睛、鼻尖。
  
  她在角落蹲下来。陆兰庭才看见墙角的一块位置有一块尺寸迷你的幕布,她在从一台监控器的底部翻出投影仪,放的位置有点深,进程不太顺利,她努力伸长手去够,下蹲不够,又变成趴姿,柔软的衣物褶紧贴着皮肤,隐隐约约透出姣好轮廓,衬衫已经全乱了套,固定袜子用的袜带卡在小腿肚的下方,任何人,只要愿意,都可以轻而易举地伸手扯掉。
  
  他别开头。
  
  “可以了!”
  
  她兴奋地抱着那台机器,头发乱蓬蓬,宝贝地递到他面前。
  
  “但是开关没有反应了,早上还是好好的。”
  
  陆兰庭说我尽力而为。
  
  他没有保证过能修好,但她的心情已经被他修好了,她仰着脸向他笑,说,陆先生,你一定可以。
  
  陆兰庭第一次发现自己在修理电器方面的天赋,也可能是她眼睛中的期待太深重,他辜负不能,当他拆掉投影仪的外壳时,她把脸探过来观察内部的构造,膝盖柳枝一样柔韧弯曲,蒙在一片阴影中。陆兰庭特意挑选的求职正装,料子符合他为自己编造出来的新身份,粗糙摩擦过她腿侧,于是陆兰庭不得不分心用手将她和他的腿分隔开,她无知无觉,毫无分寸和距离感的概念,甚至腿更加靠拢,完全贴合他掌心,仿佛长成了他四肢的一部分。
  
  他没有办法再维持平稳心跳,呼吸时泄露一点混乱,她这个时候忽然又敏锐起来,让他不要着急,修不好也没关系。
  
  怎么可能没关系,陆兰庭额间颈后沁出细密汗珠,她很体贴地分享她的手帕给她,幸好她还没有热心到要亲自替他去擦。
  
  外壳重新装回,螺丝刀打一圈半拧紧固定的螺丝,按下开关,指示灯发出幽幽亮光,谢天谢地,投影仪恢复了正常,她高兴地拥抱他。谢谢陆先生。
  
  和她父亲办公桌上那张照片上一模一样的动作,拥抱的时候用尽全力,手臂去环住男人的肩膀,陆兰庭的身体彻底僵在那里,但真正呆滞的是她的眼睛,她的双手交叠扣在他的颈后,脸上显出认真观察的表情,视线的尽头是他的喉结,她应该是想去捏一捏碰一碰那块脆弱的,属于男性的性.征,但她克制住了这种不礼貌的好奇和冲动,从他的怀里退出来。
  
  您要不要好人做到底?她问。
  
  陆兰庭说,什么?
  
  他很少用这种容易显得思维迟钝呆滞的反问句,但今天在她面前说了超过三次。
  
  陪我看完吧,有点恐怖呢。
  
  她翻出来手机给他展示电影的海报,典型的血浆片,断裂的四肢和内脏横飞,分级标志在20+,实在不像这个年纪的女孩的审美。
  
  害怕的话可以换一部。他说。
  
  但是我想看。她说,又重复了一遍,咬字更用力了,害怕也想看。
  
  她把不字从陆兰庭的字典里硬生生抠下来了。
  
  陆兰庭只能说,好。
  
  片头曲结束,幕布上打出影片名字,陈望月悄然安静下来,偶尔小小声跟他讨论剧情。
  
  他演得好浮夸。陈望月模仿那个男演员瞪大眼睛,嘴巴张成圆形的表情。不如我演得好。
  
  陆兰庭笑了一下。那你去演。
  
  以后说不定呢。她得意洋洋。我已经进了我们学校的话剧团,他们让我演朱丽叶。
  
  人人都知道只有最漂亮的女孩才能演朱丽叶,陆兰庭想不到有谁可以做她的罗密欧。
  
  她不再说话了。
  
  起初陆兰庭以为那只是一个停顿,是她讲话时所具体现出来的那种片段式的思维方式附带出的习惯,但这个停顿未免显得太长久,当他反应过来她把他当成一块毯子,一个枕头,一张沙发,悄然入眠时,他才意识到这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信号。
  
  说自己看恐怖片害怕的人,看恐怖片看睡着了。
  
  她不再能保持笔直,手掌心朝下盖在膝盖上,头一点点垂下来,最后枕在他手臂,膝盖磕在他的腿骨,胸骨柔韧起伏,散发出令人心驰神往的甜蜜甘美,如果她是一场雨后坠落的果实,那么他不应当是雨水,而是承接她的大地。
  
  睡眠是一种深层次的隐私,至少在陆兰庭的认知里是如此,两个人同床共枕,是比袒露身体还要付出莫大信任的事情,而她和他仅仅是初次见面。
  
  没有母亲的孩子,被家人保存在一个安全的境地里,像封印在琥珀里的蝴蝶,只有被最完整,毫无保留地爱过,才会对这个世界充满善意,包括对面前认识不到两个小时的男人,也拥有毫无防备的心。
  
  这警示了陆兰庭,他的思维甚至发散到,如果他有一个女儿,他要如何教她防范年长的陌生男性。
  
  他从来没有产生过对未来另一半的想象,更没有设想过子女会如何,但现在,他希望他以后能有一个女儿,像陈望月一样可爱。
  
  ……是的,他对她最初的迷恋,源于想要一个这样的孩子。
  
  后来,她以另一种身份,成为他骨中之骨,肉中之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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